青年最紧要事是读书
张元济晚年曾写下一副对联,道是“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翁同龢也题写过类似的对联,是“世上几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据说翁同龢对联是根据姚文田对联而来的,为“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在张元济们看来,读书是人生第一要务。张元济等的看法不错,因为一般人都只有在读书后才最大限度地汲取前人积累的知识、经验,站在他人肩膀上继续前行。历史上许多名人都曾发奋读书,宋苏轼发过“发奋识遍天下字,立志读尽人间书”宏愿;近现代中外革命家也都将读书视为人生要务,无论是孙中山“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毛泽东“少年学问寡成,壮岁事功难立”,周恩来“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还是高尔基“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都分明指示出读书对一个人成长和进步的作用和意义。人一生总会有顺有逆。处顺境时,读书可使人充实,进一步提升品位;处逆境时,读书可浇块垒,排遣胸中郁结。读书应成为人一生坚持的好习惯。常听人抱怨工作忙,没有时间读书云云,但常见一些人举着手机玩,而不是举着书本读。改革开放风起云涌之时,全中国人民似乎都在忘我地读书,大学同学聚会时常忆起在校四年难忘的几个镜头:一是在图书馆和教室用坐垫占座位;二是一听说书店将有老书新版销售,就连夜去排队购买;三是一到熄灯睡觉时总有人拉上布帘偷偷读书,引起“公愤”。现如今,我们的经济条件远胜当初了,学习劲头是否也大胜从前了? 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我每到日本,总喜去逛东京那个麇集了130多家书店的神保町书店街。那里有出版《大辞林》和《国语辞典》的三省堂,有出版《広辞苑》的岩波书店,有专门出版中文书籍的东方书店和内山书店。纵使没淘到书,信手翻阅一下,也似有宝山未空回的满足感。内山书店门楣上高悬郭沫若亲题的匾额,店内的三层楼宇,各类中文书籍,甚至线装古籍充塞其间。每到这里总有一种时光穿越感,好像历史瞬回到八九十年前上海施高塔路11号(现四川北路2048号),又仿佛听到鲁迅铿锵有力的话语声。
日本人读书风气本来很盛,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京都、大阪时每日都要乘电车,车内的日本人无论坐立,也不管长途短途,都会从衣袋里掏出一种宽仅数寸、高不盈尺的“口袋书”阅读。他们读时全神贯注,但车一到站,都会迅速将书放回袋中,下车奔向开往下一目的地的地铁,再把书掏出来读。最近几年我再到日本,发现如今已很少人读纸质书,也多是掏出手机等现代电子通讯工具,或浏览新闻或与亲友通信息。这一点倒是跟如今的我国及其他国家的情况相似。读书风气大不如前这一点或许是当今世界的通病。
知和行的辩证关系
有人强调读书重要,引老杜“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有人强调实践重要,说“实践出真知”。教育家陶行知曾名陶知行,据说他原认为人应先读书后实践,后明了了实践优于读书。先读书后实践,其实并不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古训,先读书后实践,将实践放在读书之后,这样的顺序一般来说也是合理的。人每个年龄段有各自要做的事,一些事情要以某个年龄段为主,某个年龄段为辅。黄口垂髫小儿,当然要上学读书;毕业后,可增加实践内容,但仍不可忘却读书。读书愈早,知识才愈记得牢。该读书的年龄如都用来实践,上了年纪再来读书,恐怕就错失了最佳时光。所谓苏老泉年长而发奋读书,那是励志故事,要正确理解。第一,他所谓年长,也不过27虚岁;第二,老泉27岁开始拼命读书不假,但那之前他应该也读了不少书的,只是此刻才那般全身心投入罢了。颜真卿有《劝学》诗:“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也说明了读书宜早不宜迟的道理。人类的知识,自打文字被创造出来之后,很大程度上存储在书本里。不读书,他人实践过的事情又都重新来过,自然事倍功半。读书和实践应相辅相成,彼此互动。读书可指导实践,绝大多数人都经过学校正规教育而在实践中大显身手;实践可检验所读书,补所读书之不足。也不否认,少数人尽管没有正规的教育背景,没在学校读过几年书,但在实践中却成长为了不起的实干家。
在国际竞争日益加剧的当下,建设现代化国家,非有超一流的科学文化水平不可。个人终身学习,是提高修为,增光门楣的路径;一个民族终身学习,可提高全民族质素,是使本民族永立不败之地的不二法门。中外著名人物多饱学之士,从中国的孔子、朱熹、孙中山、毛泽东,到外国的马克思、列宁、牛顿、爱因斯坦,莫不如此。
“开卷有益”,也须择善而从
中国有“开卷有益”古训。读书不能瑕瑜不分,优劣不辨,必须有所甄辨,善加选择。一位美籍华人语言学家曾介绍过他的读书经验:美国每年冒出的语言学理论不知凡几,他都是等一些书出版五年后,如仍在印刷,才会买来读,因为它已被实践证明是有价值的。读书也要由浅入深,循序渐进,不能一上来就奔高深的下手,要由易而难,占领一个点之后,再以此为基点向下一步深入;要由点及面,逐步扩大自己的知识面。读书要处理好博与专的关系。没有一定的阅读面,不可能就某一点深入进去,在进行专的研究时触类旁通。从年龄段来看,一个人年轻刚刚打基础的时候,重在博而不在专。
读书贵在博与专
只有具备了一定基础,才可使人具有一定的分辨力,博而后专。读书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要有拣选能力,阅读经典。我国是图书出版大国,每年出版的图书中一大批是优质图书甚至经典,但是作为读者,披沙拣金是从海量的图书中筛选出经典的重要一步。淘汰滥竽充数的东西,专注于经典阅读,十分必要,经典往往是经历史淘汰后的精品,经千万人阅读后被首肯的杰作。读这样的著作,很大程度上可使人避免被误导。实际上,阅读经典,已是在前人阅读、实践的基础上的精读了。
读书是有境界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曾以宋代三位词人的诗句总结出读书的三种境界。尤其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第三境界,博而后专,一通百通,豁然开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在博的基础上的专,才能真正收获读书的喜悦。
读经典,创经典
能让人品读出美的味道的书,多是经典之作。凡经典,必须有对问题深邃的洞察力和深刻的解释力,有第一手的材料,有理论深度、高度和厚重的历史感。比如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孙冶方《社会主义经济论》,乔姆斯基《句法结构》,费孝通《江村经济》,吕思勉《先秦史》,袁行霈《中国文学史》,就都是这样的经典之作。经典是体系性强、生命力旺盛之作。百多年前陈望道翻译《共产党宣言》,手边并没有德文本原著,只有日文、英文译本,1920年中文首版《共产党宣言》并非根据德文原著译出,但马克思主义的经典理论,其火种凭藉中文首译本迅速播撒遍中华大地。
常见的经典都篇幅较大,如钱锺书《管锥编》130万字。但经典未必就卷帙浩繁,毛泽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都是数千字的小文章,虽然简短,却言简意赅,通俗易懂,通篇闪耀着马克思主义的光辉,教育了一代又一代国人。政治著作是如此,学术著作亦然。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只两万余字,不是将语法问题面面俱到地谈一遍,也不是每个谈到的问题都给出答案,但它影响了汉语研究数十年,许多语言学者都从这部书受到启迪。
阅读经典,不能蜻蜓点水,不能浮光掠影,而应学习人家的方法——观察问题的角度、发现问题的方法、搜集材料的途径、筛选材料的方式、逻辑绵密的论证,最终如何得出扎实而可靠的结论,等等。只有这样,自己日后才有可能创造出为后人诵读的经典。
(本文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理学院/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