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我应中共拉萨市委组织部邀请,赴藏给拉萨市党政干部“每月一课”讲坛做一次专题讲座。刚登上由深圳开往拉萨的民航班机,就看到机仓内的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首AMTV,一位女歌手声情并茂地唱道: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各地的人们把它向往,这里没有痛苦,这里没有忧伤,这是美丽的香巴拉……动听的音乐,寓意独特的唱词,顿时把我吸引住了,我不由得沉思起来:人世间痛苦和幸福、欢乐和忧伤是相伴相随的,怎么可能有“没有痛苦,没有忧伤”的地方呢?美丽的香巴拉是否真实存在?倘若西藏真有这样一个地方,那岂不是全中国、全世界的人都要涌到西藏来?我带着这样的疑惑开始了拉萨之旅,试图揭开蒙在西藏面前的神秘面纱。
在拉萨的五天时间里,除了有半天是讲课外,其余时间都用于覌光游览。我和太太及随行的同伴一起,游览了布达拉宫、大昭寺、八廓街、罗布林卡,参观了西藏博物馆、西藏未来发展规划馆,与拉萨的党政干部进行了交谈。综合参观游览和交谈的感受,得出一个初步印象:西藏的神秘与独特,在于宗教文化的深广影响,在于西藏民众的价值覌念与生活方式。所谓“没有痛苦,没有忧伤”,并不是痛苦和忧伤不存在,而是西藏民众能坦然面对痛苦和忧伤,不以为苦,不受所伤,并在对未来和来世幸福的期盼中,化痛苦和忧伤于无形。这是一种超尘脱俗的境界,非常人所能及。在常人看来自然也就有了某种神秘感。但我隐隐地觉得,我的这种印象看似合理,却缺乏充分的理性解读,尤其是关于藏传佛教的历史演变及其与西藏社会政治和人民生活的关系,对于未到过西藏,或对西藏缺乏深入了解的人来说,仍是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从拉萨回深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深圳中心书城购得著名作家苏叔阳写的《西藏读本》(以下简称《读夲》)和弘学编著的《藏传佛教》。读完这两书,许多疑惑顿时化解,蒙在西藏面前的神秘面纱逐步揭开,,对西藏为何被视为神秘之地,也有了更全面、更清晰的理性答案。现结合书中阐述的有关内容,对民众普遍关注和疑惑的几个神秘之点进行逐一揭示。
神秘之一:西藏早期为何称为吐蕃?
在青海省境内,有一处唐蕃古道景点。一块树立的大石头上写着“唐蕃古道”四个大字,在其附近,立有文成公主的塑像。许多人对此不理解:唐朝文成公主入藏走过的路为什么不叫唐藏古道,而称之为唐蕃古道呢?这就要从西藏名字的由来和演变说起。
据《读夲》介绍,“蕃”是藏语中藏民的自称,古音读作“bod”,汉文译作“蕃”。有一种说法认为,“bod”来源于“bon”。“bon”是藏族古老的宗教笨教。“bod”和“bon”的音相近,久而久之,宗教名与地域名就合在一起了。唐朝以后,把“bod”的汉译统一为“吐蕃”(“吐”字音来源于突厥语对藏族的称呼)。这一译法后来被阿拉伯商人从唐朝传入欧洲,演变成今日法语的“tbat”,英、德语的“tibet”。
西藏的名字是从明末清初开始的,清朝才开始以西藏指称,设有驻藏大臣。有一种说法认为,这个“藏”可能来自“雅鲁藏布江”中的一个音,与河流名相近,寓意源远流长,一往无前。由于这个地域处于中国的西部,故称西藏。
神秘之二:藏人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为何与“进化论”如此契合?
藏族有许多神话和传说,其中关于人类起源的传说,反映出藏人对人类怎样诞生这一问题的独特解答。他们认为,人类是猕猴和岩魔女的后裔。《读夲》记载了这样一个传说:
很早很早以前,观音菩萨派一位由神变身的猕猴到西藏雪国修行。这个猕猴到一座山岩上打坐,通过潜心修习,渐渐对佛法有了很深的体悟。这时,住在他附近的岩魔女向他表示爱意,要和他结为夫妻,并且威胁他,如他不同意,就要降祸于天下。猕猴求助于观音菩萨,征得菩萨同意后与岩魔女结为夫妇。他们生育了六只各具个性爱好的小猴。父猴把这些小猴放到树林里去开始各自的生活。等三年以后父猴去看望这些小猴时,发现小猴已繁衍到500多只了。可是他们已把树上的果实吃完,没有东西可吃了,正在挨饿。善良的父猴为了让他们能活下去,就返回净土,取来了青稞、小麦、大豆芽等洒向大地。于是,原野上长出各种谷物,猴子们从此也有了充足的食物。渐渐地猴子身上的毛变稀,尾巴变短,最后完全没有了,变成了有语言的人,散布在雪域高原,成为那里的先民。
上述传说表明,藏人对人类起源的理解,既与佛教内涵密切关联,又与科学的“进化论”有契合之处(从猿猴到人)。前者彰显了藏人心目中永存的“菩萨造福世人”的信念,后者或许只是某个层面的巧合。但无论怎么说,都表明藏人对苏格拉底提出的“我们从哪里来”、“我是谁”的哲学命题,有着独特的解答。或许也正因为此,他们的心中会少了许多困惑。
神秘之三:佛教本由印度传入中国,为什么说文成公主是佛教正式入藏的标志?
唐朝文成公主远嫁吐蕃松赞干布,实质是作为皇室的代表与吐蕃结为姻亲,来营造和平局面,充当的是“和平使者”的角色。但文成公主随带的礼物和她后来的作为,却使她的角色意义放大,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佛教正式入藏的标志。
玄奘从东土大唐到“西天”印度取经,回来后翻译了大量佛经,为“佛教东移”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把“东移”的佛教正式带到西藏,文成公主功不可没。
佛教开始在西藏传播,主要是靠吐蕃王朝的提倡。尼泊尔的赤尊公主和唐朝的文成公主都是虔诚的佛教徒,他们先后嫁到吐蕃,促使松赞干布重视佛教信仰,促进了佛教在西藏的传播。尤其是文成公主入藏时,唐太宗让她给松赞干布带去了丰厚的礼物,包括释迦佛像、佛教经典、佛教仪轨、医学论著、谷物种子等。其中最珍贵的是释迦牟尼12岁时的等身塑像。(先前尼泊尔公主入藏也带去一尊释迦牟尼8岁等身塑像)。松赞干布特地建造了大昭寺和小昭寺,分别供奉这两尊佛像。专家认为,“佛教至此在吐蕃总算有了落脚之地,历史上一般都以此作为佛教正入传入西藏的标志”。
神秘之四:布达拉宫何时兴建,是宫殿还是寺院?
布达拉宫始建于公元七世纪松赞干布时期,最初是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修建的宫殿,有“筑一城,以夸后世”之说。后来宫殿在岁月的烟尘中湮灭。十七世纪五世达赖喇嘛时期重建后,成为历代达赖喇嘛的住锡地和政教合一的中心。主体建筑分白宫和红宫,主楼十三居,高115.703米,由寝官、佛殿、灵塔殿、僧舍等组成。宫内珍藏大量佛像、壁画、经典等文物。
布达拉宫历来是作为宫殿彰显于世,从古至今,从来没有被西藏的教派看作寺院或自己的佛法中心。这一民族文化艺术瑰宝,如今被列入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和《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神秘之五:藏传佛教中为何有班禅和达赖两种称号,他们互为什么关系?
班禅和达赖是藏传佛教格鲁派两大活佛转世系统的称号。班禅的“班”为梵文“班智达”(学者)的略称,“禅”,藏语意为“大”,“班禅”即大学者之意;“达赖”,蒙语,意为“大海”,“达赖喇嘛”意为“德智广深如海无所不纳之‘上师’”。
有一个宗教传说,说班禅是阿弥陀佛的转世,达赖是他的弟子观世音菩萨转世。观音菩萨为了解救六道轮回中众生的灵魂,经请示上师同意,决定自己也回到轮回中去。因此,观音菩萨转世的达赖被认为是西藏的保护神。
在现实中,班禅和达赖都是藏传佛教的在世活佛,是佛法声誉和威权的象征。在佛法传承中,班禅和达赖彼此互为师长,以在世活佛的年龄为序,而不论各自世系的辈分。如班禅的年龄大于达赖,那他就是达赖的师长,负有教导提携之责,反之亦然。
班禅和达赖两种称号的并存与中央政府的敕封有关系,在称谓上也经历了一个历史演变过程。由于各朝各代皇帝的不同喜爱,敕封的称号也各不相同。元朝皇帝忽必烈封藏传佛教萨迦派教主八思巴为“国帅”,尊崇有加;明成祖朱棣封噶玛噶举派教主为“大宝法王”;清朝顺治皇帝封格鲁派教主阿旺罗桑嘉措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但喇达赖喇嘛”,赐于金印;清朝康熙皇帝敕封格鲁派高僧洛桑曲吉为“班禅额尔德尼”。
清朝时,政府授予班禅、达赖同等的权力,都在驻藏大臣的监督下行使。那时,班禅世系在后藏地区掌管僧俗两界事务,至今是第十一世班禅。达赖世系主要掌管前藏地区,世系一直延续至第十四世(十四世达赖丹增嘉措,1959年逃离西藏)。
神秘之六:“活佛转世”一说从何时开始,它与西藏的政教合一体制有何关系?
据《读本》介绍,关于“活佛转世”有两种说法。
一种说法是: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的创始人松钦巴,在公元1193年他圆寂前,说自己一定会转世再生,让弟子寻访认定“转世灵童”, 作为教法继承者。
另一种说法是:“活佛转世”的先河是由松钦巴的继承者噶玛拔希(1204—1283) 开创的。据说他在弥留状态时突然坐起,对弟子邬坚巴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暂时离去,我走后,在远方的拉堆地方, 一定会出现一名继承密法的传人, 他就是我的转世”。
“活佛转世”被藏传佛教认同后,无论是达赖世系还是班禅世系,都要准确地寻访和确定“转世灵童”。由于当时西藏实行的是中央政府认可的政教合一体制,各教派选定的“转世灵童”,必须得到中央政府的确认和批准。清朝康熙年间, 中央政府就派人携带印信赴藏, 以中央大员的身分监督“转世灵童”的坐床典礼。清朝乾隆年间,还特别定制了两个金瓶,一个存在拉萨,一个放在北京,在中央政府监督下进行金瓶制签,选出转世活佛。
神秘之七: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作为佛教领袖为何还要谈恋爱、写情诗?
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出身于可以娶妻生子的宁玛派教徒家庭,从小受到较多的世俗文化的影响。他被选为“转世灵童”时,只有16岁,正是一个青年对生活充满幻想的浪漫时期。据说,他在家里时已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女友。他披上袈裟后仍心怀情爱,冲破戒律,私会情人,被教内反对派称作“伪达赖”。后来他被清政府下令押解进京时,病死在途中,年仅24岁。耐人寻味的是,他写作的许多情诗和歌曲,却在西藏的民间广为流传。《读夲》记载了他写的这样一首情歌:
在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
年轻姑娘面容渐渐浮现心上
黄昏去会情人
黎明大雪飞扬
莫说瞒与不瞒
脚印已留雪上
守门的狗儿你比人还机灵
别说我黄昏出去
别说我拂晓才归
人家说我的闲话自以为说得不差
少年我轻盈脚步曾走过女店主家
常想活佛面孔从不显现眼前
没想情人容颜时时映在心中
住在布达拉宫我是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萨我是浪子宕桑旺波
六世达赖的经历说明,情爱是合乎人性的自然显现,宗教在控制人的思想,迫使人排斥和放弃情爱时,也有“失控”的时候。对于被选为“转世灵童”的仓央嘉措,面对尊贵的宗教地位,他必然有“到底要什么”的困惑,但最终还是经不起情爱的诱惑。那情那景,至今我们仍可想象。
神秘之八:“香巴拉”是否真实存在,是信仰的标志还是理想的人间净土?
专家认为,“净土信仰,也就是大乘佛教‘彼岸世界’的信仰。一般地说,比较成熟的宗教,都有自己的‘彼岸’方式”。藏传佛教的“彼岸”就是理想的人间净土---香巴拉王国。从这个意义上说,“香巴拉”是信仰,但表现为理想的人间净土。
关于香巴拉王国的具体情景,《藏传佛教》有清晣的介绍:
据说,香巴拉王国隐藏于西藏北方雪山之中,整个王国被雪山环绕,八个莲花瓣状的区域与城市是人们的居处。中央又有雪山内环,为卡拉巴王宫,是香巴拉王国国王的居处。这里的人们不执、不迷、无欲……外界之人曾经图谋征服香巴拉王国,但香巴拉国王与超自然神兵将出现,在一场战争中将外界人消灭,从而在全世界肇造了黄金时代。
据藏文、梵文写作之各种有关古代香巴拉入境指南,前往香巴拉圣境要过荒漠与高山,行者除了必须克服崇山、峻岭、大河等自然障碍以外,亦须以神通求得诸护法神之协助,以摄伏沿途之恶魔……
人一到达香巴拉,就会看到美丽的公园与城堡所构成的理想国土,四周有双层雪山围绕,分八区如莲花瓣状。香巴拉居民,各种食物与乐趣不缺,富饶无比,拥有大量的金银珠宝,生活和乐,无人犯罪,居民各遵循智慧而生活,皆已达到修行高层境界……
……
据说有位年轻勇士四处寻觅这神秘王国他历经千山万岭之后,来到一位老修行人的山洞,老行者问他欲往何处,青年回答:“寻找香巴拉”。老行者说:“你不用到远处去,香巴拉就在你心中”。
上面这段叙述至少说明四点:第一,藏传佛教的信仰者,是相信香巴拉王国仍然存在的,那是地球上的人间净土;第二,香巴拉作为一种信仰,它存在于人的心中,不必探究它是否真实存在,也不必到处去寻找;第三,在世俗意义上,香巴拉已演变成一种文化符号,蕴含着向往和追求“没有痛苦,没有忧伤”的幸福生活的愿望;第四,“人间净土”是概述香巴拉王国的关键词,与人间佛教思想很相近。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香巴拉既是信仰中的“彼岸”,又是人心中的“此岸”,关键在于人的心境与追求。